妳不能不知道的部落格 – Blog 是甚麼碗糕啊?[轉貼(二)]

http://www.zdnet.com.cn/news/review/story/0,3800057985,39079320,00.htm

博客(blog)與"蝴蝶":博客現象的管理學分析

作者: 吳伯凡 / ZDNet China
CNETNews.com.cn 2002-10-24 12:58 PM

如果說,技術知識與投資還有一定的相關性(比如Linus如果連一台PC都買不起,發明Linux就相當困難),那麼在非技術的知識和信息生產領域,知識和信息與投資的相關度微乎其微,除非我們把維持平均或最低生活水平所需要的費用也稱為投資。

一 "知識工人"是如何工作的

首先提出"知識經濟"概念的彼得·德魯克說,"我們至今還不十分理解,知識是如何作為經濟資源起作用的。我們還沒有足夠的經歷以形成一種理論並檢驗它。……至今,還沒有知識領域的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的任何跡象。"他斷言,雖然知識已替代資本,成為了主要的經濟資源,但人類要寫出一本堪與馬克思的《資本論》旗鼓相當的《知識論》,至少還需要一百年的時間。

原因在於,知識與傳統的經濟資源太不一樣了。比如,知識不同於作為舊經濟的"財富之本"的土地(包括礦藏)–總量是有限的,而知識的總量是無限的,而且越來越呈現加速度增長。經濟學被定義為如何最有效地使用稀缺資源的學問,那麼面對知識這種非稀缺資源,經濟學會不會無言以對?

作為正在成為當今主要經濟資源的知識的"怪異"之處還有很多。其中,還有三點需要留意。

第一,知識生產的效益與投資的大小之間,相關度甚低。德魯克說,沒有證據表明,更多的投資能帶來更多知識收益。換言之,一種知識的"首次創成本"與其可能創造的價值之間往往顯現出極不對稱的關係。比如,萬維網技術是由一個外行(物理學家伯納斯-李)在業餘時間"順手"發明並向社會免費提供的;讓微軟眾多拿著高薪的技術高手們寢食難安的Linux技術,是由芬蘭的窮學生Linus在課餘時間發明的。這些技術的經濟和社會效益難以估量,它們的"首次創作成本"是極低的。

如果說,技術知識與投資還有一定的相關性(比如Linus如果連一台PC都買不起,發明Linux就相當困難),那麼在非技術的知識和信息生產領域(比如文學、新聞等通常被劃入所謂"內容產業"),知識和信息與投資的相關度微乎其微,除非我們把維持平均或最低生活水平所需要的費用也稱為投資。這是一個最有可能發生少年大衛打敗巨人哥利亞的故事的領域。以德拉吉與《時代週刊》這樣的媒體巨頭的對比為例,巨額的費用只能保證新聞媒體巨頭的常規運轉,但不能保證它們能捕捉到最有新聞價值的新聞,不能避免只有"四兩"之力的德拉吉在捕捉、傳播一個有重大價值的新聞上讓有千斤之力的《時代週刊》望塵莫及。

第二,與普通的經濟資源正如相反,知識蛋糕不會因為分享而導致每個人"切分"到蛋糕變小。一個人享有一種知識不妨礙其他人同時同質同量地享有這種知識。非但如此,一整塊知識蛋糕在被分享的過程中很可能在質上更優,在量上更大,每個分享的人可以同時得到這一整塊更優更大的蛋糕而不是切分到一小塊。尤其值得注意的,分享本身就是這塊蛋糕變優變大的前提條件。梅特卡夫定律說得更明白:網絡資源的豐富程度與索取資源的人數成正比。任何知識(及有用信息)都有隱形的"倒鉤刺"–這是由知識活動的反饋機制決定的,一個有健全頭腦的人在接受知識時,從來不是聽任傳播者把知識推給(push)他(即被動地接受知識),而是被知識激活,他在把知識從傳播者那裡"拽出"(pull)的同時,他的腦力在不知不覺中被"拽出",匯入到原初他所介入的知識共同體中。既有的知識不是作為一種固定的實體而首先是作為知識的酵素動態地存在著。熟悉Linux發展史的人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了。

"自由軟件"運動中有一個經典問題: Free software是"自由軟件"還是"免費軟件"?爭論雙方各執一詞,是因為雙方都沒有明確意識到:一個自由軟件社區是一個具有同心圓結構,由生產性社區和消費性社區兩部分組成的"共同體"。其核心部分是生產性(以高度參與和反饋的行為來實現知識增值)社區,其外圍是消費性(無反饋或弱反饋的用戶)社區。對於處於生產性社區的人來說,free software是一個他們深度介入的自由創造的"活劇",對於處於消費性社區的人來說,free software主要是一個可以免費使用的產品,但不排除有朝一日他們深入到生產性社區中去,也不排除有朝一日他們從同心圓游離開去。

極端的知識生產者受制於一種非經濟的投入產出機制,其投資回報率既非(至少主要不是)經濟性的,也非(至少主要不是)倫理性的,而是心理性和精神性的–高度的智力和情感投入換取的是高度的自由感,即回應智力挑戰,清除知識障礙後的成就感和智力英雄主義的榮耀感。當我們理解了一個通宵達旦玩遊戲的人尋求的回報是什麼的時候,我們也大致理解了一個極端的知識生產者的"投資回報率"–高度的專注、高強度的智力勞動就是其"投資",在這種勞動中體驗到精神自由度和個人成就感就是其"回報"。而這整個投資回報過程,看上去都與貨幣和資本無關。

總是從人的唯利是圖的本性出發,總是以貨幣和資本為基本語言的經濟學無法解釋這種創造了巨大經濟價值的活動的。以Linux這項人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技術研發工程為例,全世界有75萬名優秀的程序員毫無報酬地投入到Linux的開發和改進中,這75萬名程序員的動機是什麼?Linus說,這種動機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闖關"。沒有人也不必有人來為你的"闖關"來付酬,因為"闖關成功"是闖關者"致命的誘惑"。但與各式各樣的"群英會"、"擂台賽"不一樣的是,技術高手闖關成功的結果不是純遊戲性、非功利性的,他們的成果可以直接成為一種巨大的可以用貨幣來度量的經濟資源和財富。套用哲學家的話來說,他們的行為是一種"無功利的合目的性"行為,即非經濟的經濟行為。

由此我們注意到知識資源的第三個特點:免費假象。

在知識和信息以超低成本複製和傳播的情況下,"拔一毛而大利天下"就成為現實。"一個人使用,不妨礙其他人同時同質同量地使用",知識的這一特徵意味著,知識一旦能被低成本複製和傳播,那麼它的效益可能會不受限制地增長。伯納斯-李最初是利用自己業餘的計算機知識,為自己編製一個便於查詢的通訊錄,萬維網技術就在這個過程中被無意發明出來了。在信息和技術傳播的成本高昂的時代,也不乏能工巧匠發明一些有用的工具和技術,但這些技術和工具只能是一些極小範圍內使用和以極慢的速度傳播,比如一個木匠只能手把手地將一項絕活傳給其徒弟,徒弟以無償勞動的方式向師傅支付"首次創作成本"。在這個過程中,木匠的這一知識的"首次創作成本"與其創造經濟價值之間是基本對稱的。而一當知識的傳播成本和知識化為產品的成本大大降低,極低的邊際成本就會創造巨量的經濟和社會價值。此時,知識產權的所有者如果沒有對暴利的訴求,那麼知識產品的使用者就會以低廉的費用甚至免費來獲得使用權。免費的知識產品沒有為GDP的增加做出貢獻,但"社會總福利"卻增加了。

在評估互聯網這種強有力的知識和信息傳播工具和互聯網時代的知識和信息的價值的時候,我們容易墮入一個陷阱:單純從GDP的角度來度量其價值,而無視互聯網和互聯網上的知識傳播對於增加"社會總福利"的巨大貢獻。比如說,一封電報(每個字要花費七分錢)對於GDP的貢獻遠遠大於一個email,但其它對"社會總福利"的貢獻要遠遠低於後者。再比如,從GDP的角度來看,像德拉吉的個人網站這樣的"個人媒體"的價值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但從"社會總福利"的角度看,它們的價值可能要比若干個巨型傳媒集團加起來還大。

在統計世界總勞動力的時候,世界經合組織(OECD)曾提出一個聽起來有些奇怪的概念–UDWs(Unpaid Domestic Workers),即所謂"非受薪家庭工人",指的是大量從事家務勞動但不掙薪水的婦女。沒有他們的勞動,社會的總福利就會大大降低,甚至GDP也會大大下降,但她們的勞動沒有被計量,也很難計量。表面上,她們對GDP的增長是沒有什麼貢獻的。當然,如果採取一種很合理也很怪誕的方式,讓一家的家庭主婦到另一家做保姆掙錢,再用掙來的錢雇另一家的家庭主婦來做保姆,這樣GDP一定會大增。(唯GDP論的合理和荒誕之處,可以從"破窗效應"中看出來:砸壞一塊玻璃窗的人對GDP是有貢獻的,小心翼翼地擦窗戶的家庭主婦對GDP是沒有貢獻的。)

正如著名的管理哲學家、倫敦商學院教授查爾斯·漢迪指出的,傳統的生產主要是由組織來創造的,但在正在來臨的社會中,組織(企業)創造的財富占社會總財富的份額將主益下降。知識社會的勞動者("知識工人")既可以在組織中創造財富,也可以在組織外以"皮包職員"的身份進行生產:

皮包職員的生活逼迫他們用圓圈的方式來思考問題,像一個餡餅狀的圖表,上面用不同的顏色分成不同的塊塊,每一塊表示希望得到的不同類的和不同數量的收穫。有些收穫是以金錢表示,有些則是以愛、創造的滿足感、影響力、快樂,以及諸如此類。當然,圖表是在不斷變化的,各塊的大小隨投入的不同而此消彼長,代表收穫價值的顏色也隨投入的不同而或明或暗,而且這些變化不是按年計,而是按星期甚至按天計。

也就是說,知識工人既可以作為一種特殊的"非受薪家庭工人"(當德拉吉辦他的個人網站的時候,Linus在自己的小屋子裡不分晝夜地編寫程序的時候,他們就是"非受薪的家庭工人"),也可以成為組織的僱員(就像Linus應邀從芬蘭來到硅谷加入一家公司),也可以將自己的工作平台變成一家微型組織("跳蚤型組織")。傳統的職業線性的(與"園圈的方式"相對)、以薪酬為唯一報酬、以組織內的陞遷為指向的職業生涯圖是不適合於這種"皮包職員"的職業生涯的,因為他們提供"免費的"產品和服務的時期–其實是"自由的"產品和服務–在這種職業生涯圖中就呈現為空白。

對知識和知識工人的初步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大致印象:知識社會的經濟是一種"複雜"的經濟,知識工人是一種大異於傳統的"組織人"的人,在面對這種經濟的時候,傳統的經濟學會不暴露出自己的與生俱來的"色盲症"。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知識社會的經濟在部分程度上表現為一種"隱性經濟",知識工人的手,是很多時候是特殊意義上的"看不見的手"。

二.黑客與博客

通過以上的考察,我們可以對博客的身份進行一番識別了。

首先,博客是"知識工人"的一種類型。

要想真正瞭解什麼是博客,恐怕得從另一種"知識工人"–黑客說起。

這裡所說的黑客,是指像Linux社區成員那樣的生產性而非破壞性黑客。

眾所周知,"開放源代碼"是以Linux為代表的自由軟件運動的基本主張,其他主張(比如不以自由軟件牟取商業利益)都是由它派生出來的。這是因為,只有開放源代碼,才能保證一個軟件是一個開放的、讓人自由創造的平台,即保證自由軟件始終是"自由的"。作為自由軟件的一種附屬特徵,"免費"只是手段(為的是保證源代碼的開放,只為要想拿這個軟件牟利的人,首先要做的是封閉這個軟件的源代碼),而不是目的。

"開放源代碼"的捍衛者的"終極關懷"是不難體認的:知識只有被共享,才能被不斷優化和升級,建立和維護一個知識共同體,是一種知識生產的前提條件。

這裡所說的知識共同體,與組織體的知識團隊是不同的。無論是企業還是非盈利性組織中的知識團隊,都"編製"有限、成員的可選範圍有限、一旦建立就內外有別的、在相當程度上固定不變,並且與利益交織的集體。與之相比,因共同關心的問題非功利地聚集在一起的知識共同體,是不受規模限制的(所有才有了由75萬程序員組成的Linux共同體),在全世界範圍內進行雙向選擇、沒有"招聘時間"限制(可隨時加入),虛擬性的、在結構上有高度彈性的知識群體。這種知識共同體,用Linus的話說,保證了優秀的知識工人不是與公司裡有限的、很可能並不優秀且有過多私心雜念的人,而是與世界上最優秀且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工作。

因此,黑客的力量與其說來自於他本人作為"知識個體戶"的智力,不如說來自於一種適合於知識生產和知識創新的新型組織("知識共同體")的機制。而這種組織機制–開放性、自組織、自我優化,恰恰是由知識的充分共享–源代碼的開放–來保證的。在這個意義上,黑客與其說是指人,不如說是指一種全新的(只因網絡技術的出現而出現的)知識的生產方式和交流方式。

認識到這一點,對於理解博客相當重要。

與黑客不一樣的是,博客(Blog/Blogger)從一開始首先就是指一種網絡交流方式–繼Email、BBS、ICQ(IM)之後出現的第四種網絡交流方式,一種媒體形式–自媒體(we media)或者叫"個人媒體"。換言之,僅從字面上講,博客首先是指一群人,其次才是指某個人,首先是指"我們",其次才是指"我"–通過多鏈接的、序曲-導言式的網絡日誌,使"我"成為"我們",並讓更多的人匯入到"我們"中來的"我"。

不少博客是由黑客演變而來的,如著名的博客網站Slashdot的創辦人羅勃·馬爾達就是Linux社區中的一員,因為"知識共同體"是他們共同的血緣。在博客和黑客的世界裡,借用鄧恩的詩句來說,"沒有人是孤島",每個人都是同一個大地的一部分。單個的博客不是一個自足的點,而是一個知識網絡上的節點。

相對而言,博客比黑客更明顯地表現出"節點"的性質來。

與黑客相比,博客的知識門檻低得多。博客的"源代碼"本身就是開放的。博客的文本是一個"天然開放"的文本,而不是一個"只讀文本"。博客的文本提供了不少信息,但博客本人往往不是作者(版權所有者),它自身可能已經攜帶了不少鏈接,但讀者可以加上自己的鏈接。與傳統媒體不一樣,博客文本不謀求甚至消解"作者主權",博客不是把讀者的注意力引向自己,而是通過已有或潛在(有可能被其他人加上)的鏈接,把注意力引向一個個"他者"。最重要的是,是讓把讀者引向讀者自己,讓讀者成為作者,從知識和信息的消費者變成接供者。

萬維網是互聯網的核心技術("超文本傳輸協議",即HTTP),而萬維網的核心是超文本。沒有萬維網技術之前的互聯網,差不多只是一種改良了的電報技術。基於超文本的萬維網,使得我們能方便地從一個文本中逸出,進入到一個全新的文本。但遺憾的是,即使是在今天,互聯網上的媒體並沒有充分地利用超文本的特性。互聯網上的諸多媒體網站,不過是電子化的舊媒體,其內容不過是電子化了的印刷文本,許許多多的ICP,確確實實是Internet Copy & Paste。無論是Email還是BBS,以及ICQ,傳統媒體的痕跡歷歷可見,它們分別是互聯網上的電報技術、互聯網時代的海德公園或民主牆,互聯網上的電話技術。它們與www和http的距離其實很遠。

博客做的,是"把愷撒的歸愷撒,把上帝的歸上帝"。它要現身說法:新媒體到底新在哪裡?它要反抗互聯網對於超文本的遺忘。

超文本說到底只是一個包含無數個門的"門廳"(gateway),並且持續地把房間變成門廳,而印刷文本則如同一個只有一個入口的房間。二者的差別,恰好對應於"知識共同體"與"知識個體戶"、"知識網絡"與"知識孤島"的差別,也對應於"開放源代碼"與"封閉源代碼"的差別。

有關超文本與文本的不同,以及超文本的文化意義,本人在《孤獨的狂歡》中有較詳細的論述,這裡不再贅言。

這裡我只補充一點。已經有技術專家指出,"超文本"雖然是一個相當晚出的技術術語,但"超文本"的理念可以追溯到古代猶太人的法律文化。猶太人的法典《塔木德》是一種看起來多少有些奇怪的法典。表面上,它由正文與後人的註釋兩部分構成,但兩部分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兩部分互為正文和註釋。而且,註釋也是多層次的,包括對註釋的註釋,對註釋的註釋的註釋……

《塔木德》的特點是:它是一種開放的文本而不是一本"只讀文本";原創者(立法者)與再創者(法律的解釋者)只有先後之分,但在權威性上沒有差別,從而出現了一種泛作者和泛讀者化傾向;《塔木德》的所有作者組成了一個非共時性的知識共同體,使一部法律在時間中不斷優化、升級。

如此說來,塔木德的作者可不可以算作最早的博客?

三、超文本的力量

博客的使命是"把屬於互聯網的還給互聯網"。正如《沙龍》(Sloan)雜誌在評價博客的未來時說的:"Blog的未來並不在於是否把《紐約時報》拉下馬來,它的未來在於使自己成為一種發掘網絡無限鏈接能量的力量。"在互聯網時代,知識的力量更多地表現為知識共同體(通過網絡相互鏈接、聚合在一起的知識個體)的力理,"知識就是力量"有了一種新的版本:"超文本就是力量"。

因此,要瞭解不同於組織中的知識團隊成員的博客(虛擬知識共同體)的特點,我們有必要在哲學的層次上弄清楚:超文本與文本的差別到底何在?相對於文本,超文本有什麼優勢?

提出"注意力經濟學"的高海伯(Michael Goldhaber)指出,在閱讀過程中存在著嚴重的注意力不對稱。讀一本書,就是向一本書的作者付出注意力(pay attention to the author),但讀者的這種付出是不受回報的,儘管讀者時不時感覺到作者在注意他,就像當你凝視一幅畫像的時候,常常感覺到畫中人也在盯著自己,當你換一個角度看這幅畫的時候,你感到畫中人的目光隨著你的移動而移動。事實上,作者是高高在上的。他在寫一本書和一篇文章時, 他總是努力做到"自圓其說", 總是有意無意地置他自己的視野、見識上的局限所造成的種種紕漏於不顧, 否則他根本不能寫完一本書和一篇文章。 "自圓其說"必然以或多或少、 或顯或隱的故步自封、妄自尊大、 削足適履、 固執己見甚至強辭奪理為代價。可以說, 印刷文本都不免是作者有意無意設的" 意義的陷阱"。

然而讀者很難意識到自己已陷入到"意義陷阱"中,即使意識到,他也很難自拔。另一方面, 即使作者極力避免強辭奪理,但一本書畢竟是一本書而不是一個超級圖書館,何況說到底,一個超級圖書館很可能是一個更大的意義陷阱,無論是一本書還是一個圖書館,其實都是長度不一的死胡同。

印刷文本所遵循的,是一種"線性層級格式"(linear hierarchical format)。這種格式又決定了"作者主權"交往模式。也就是說,印刷文本是一種"只讀文本"(read-only text),一種線性的、等級森嚴的文本,一個"啞終端"(dumb terminal)。印刷文本從外在形式到內容都是固定的"成品",讀者無法把它拆散和重組。

印刷文本的完成,實際上是將作者寫作過程中的無數的偶然性關聯梳理成為一條清晰的思路,並用文字呈現出來。作者聲稱這就是他意識的表達,實際上是在用公共話語("印刷詞")來強行干預意識活動並捏造"意識活動"(具有前定的連貫性的進程)的行為。自上世紀末以來,為數不少的哲學家和文學都意識到文本的暴政,儘管他們也不得不借助於文本的暴政來反抗暴政。羅蒂反省哲學旨趣的這種轉變時說:"文本的連貫性並不是在它得到描述之前即已存在的東西,就像當我們將一些散亂的點連接成線之前這些點並不具有連貫性一樣。所謂連貫性不是什麼別的東西,而是這樣一個事實:有人在一大堆符號或噪音裡面發現了某種有趣的東西,通過對這些符號或噪音進行描述使它與我們感興趣的其他東西隨聯繫了起來。"

羅蒂敏銳地看到,他所批判的連貫性信念實際上來源於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在亞氏看來,世界(自然)的成因一共有四種:質料因、形式因、動力因、目的因。自然的形成過程,也就是在一種內在的目的("隱德來希")的驅動下賦形的過程。而知識活動(愛智)就是要超越表面的、偶然的或外在的東西而達到內在的本質。

深受亞里士多德影響的哲學家和文學家們相信,意識中同樣存在著這樣一種"隱德來希",能使混沌的意識逐漸賦形,寫作和批評的使命就是以看似相反的方式來呈現、揭示這一前定的連貫性。靈感的出現,就是這種這連貫性在意識中的突然彰顯。而在羅蒂看來,作家和批評家的洞見也許令人激動和令人信服,以致於使人產生了某種幻覺,認為"本質"就已經被揭示出來了。"但是,那令人激動、令人信服的東西實際上只不過是根據解讀它、激發它的人的需要而產生的。因此,對我來說,打碎’使用文本’與’詮釋文本’之間的界限,而僅僅根據不同的人,不同的目的區分出’使用文本’的不同類型,也許更為簡單。"

打碎"使用"和"詮釋"之間的界限,包含著一種典型的反本質主義和反基礎主義的主張。真理不是映照出自然之"隱德來希"的鏡子,而是人的意識自身編織的信念之網。羅蒂特別強調,這張網不是由一位網絡之外的織工在編織,而是由網絡本身在反覆自我編織,即不斷拆開舊的網結,同時又不斷地織上新的網結。在這張網上,任何一部分都可能被拆開,沒有任何一部分可以被認為是網絡的不可或缺的部分。也就是說,這樣一張網是沒有中心和邊緣的區分的。

現在我們看得更清楚了:博客要做的,是提供這樣一種信息和知識平台:作者與讀者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文本的使用者與文本的詮釋者(衍義者)之間沒有明顯的邊界,一個文本與網絡上的所有文本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網絡日誌就是一個"開放源代碼"的引導性文本,它更像是一個具備導航系統和多條航線的"港口",一方面,閱讀的過程既是從這裡出發航行的過程,也是一個擴建和重建"港口"的過程–眾多的讀者可以成為眾多的作者–在上面加上自己的內容和鏈接,使這個文本的資源大大豐富。

這樣,一個文本就是自然而然地成為小型的、基本粒子式的知識共同體。在這個知識共同體之上,是包含眾多動態性文本的更大的知識共同體,比如一個博客網站。超文本特性,使知識工人可以自由、活躍地流動,導致眾多的知識化合作用,不斷形成新的知識共同體。傳統媒體,即以文本為信息和知識載體的媒體,也能形成某種意義上的信息和知識的共同體,但由於作者與讀者的界線森嚴,讀者與作者互動性微弱,更談不上讀者與讀者之間的互動性。而博客–文本的初始和暫時作者–是在技術上得到保證的虛懷若谷的作者,讀者發現文本中有無數的作者位置虛位以待,隨時可以成為一個暫時的作者和知識導航員。

相對於傳媒體,作為虛擬信息-知識共同體的博客之所以是一種"殺手應用"(killer app),是因為它可以將各個知識和信息領域裡的高手和最知情者聚集在一起,組成無數個規模不一的夢之隊,讓各個領域的"奧運會"長年累月地在網絡上舉行,讓正規組織中無用武之地的黑馬隨時出場。

當德拉吉把一篇講述"我們的總統對一個名叫萊文斯基的女孩微笑"的花邊新聞稿寄給《新聞週刊》和《時代週刊》時,遭到的是無一例外的冷遇。相對於那些暴風驟雨般的新聞,這德拉吉的新聞稿聽起來是一些無憑無據的閒言碎語;有如此強大的微軟在,Linus卻在斗室裡編寫一個小軟件……這些,都讓人想起了一個情景:一隻蝴蝶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扇動了幾下翅膀。一個的構想,一個設計,一個創意,甚至一個疑問,在出現的時候往往是微不足道的。但作為一個複雜系統的信息傳播和知識創造機制,互聯網能讓它們有可能產生"蝴蝶效應"。德拉吉和Linus都不是博客,但他們與博客有實質的相通之處。最重要的是,導致他們引發蝴蝶效應的機制與博客生產、傳播知識和信息的方式–內容相關的知識、信息之間,知識旨趣和知識背景相通的知識工人之間的超文本式的鏈接–是相通的。

四、知識風暴是如何形成的?

要詳盡地描述近乎"黑箱"的蝴蝶效應產生的過程幾乎不可能。但我們可以把在網上發生的信息和知識的蝴蝶效應看作是一種由某個肇始於某個節點的知識和信息的疾速繁殖。事實上,某個理念迅速觸發出巨量的知識和信息,是知識和信息生產中常見的情形。最常見的是在個體頭腦中出現的"靈感"現象和小型群體中的"頭腦風暴"。

不過,網上發生的知識和信息的"蝴蝶效應",其規模和強度遠遠大於個人的 "靈感"和小型群體的"頭腦風暴"。

從心理學上講,所謂靈感,就是特定的情景、語境使潛藏在人下意識和無意中的大量隱性的知識和體驗進入到意識層面上來,頭腦中某個"鏈接"被突然打通,意識活動因突然獲得巨大的支援力量而倍感強勁。而成功"頭腦風暴"也是通過充分的知識和信息交流,將每個人頭腦中的平時沒能展示出來的隱性的知識和信息調動起來,相互衝擊和激活,群策群力,形成富有創造性的理念和構想。

有過靈感突現,經歷過成功的"頭腦風暴"的人,都會感到,自己知道的東西其實遠遠多於、優於自己以為自己知道的東西,自己的頭腦中一直存在著許多"看不見的珍藏",如果不是由於一次偶然的觸動,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多的"珍藏"。

用比喻說法,靈感突現和成功的頭腦風暴,就是將人日常狀態下平淡、線性、像文本一樣的意識活動,變成了超文本式的意識活動,從某個意識"節點"點擊進入,出現了別開生面、別有洞天的局面。

著名的知識管理專家Thomas H. Davenport和Laurence Prusak認為,所謂"知識管理",就是如何最大限度地調用組織或個人本來已經擁有但可能不被覺察甚至徹底遺忘的知識資源。知識資源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它有如一座漂浮在水面的冰山–大部分隱沒在水面下,只有一小部分露出水面。對於知識,人們最常犯的一個錯誤是:只關注水面上的一小部分,忽視或無視大量被遺忘和滲漏的知識。

說得更直接一點,知識管理就是最大限度地防止知識滲漏,並最大限度地促成顯性知識和隱性知識之間的相互轉化。

所謂隱性知識的特點是:主觀的,不易語言化和形式化的,隱藏在人的腦中,透過行為、經驗、習慣表現出來。

顯性知識: 可以用語言傳達,具有語言性與結構性。

知識創造是經由隱性和顯性知識互動(知識迴旋)而得。包含著四種運動:

一、從隱性到隱性。個人間分享隱性知識,主要通過觀察、模仿和親身實踐等形式使隱性知識得以傳遞。師傳徒受是其典型形式。二、從隱性到顯性。即對隱性知識的顯性描述,將其轉化為別人容易理解的形式,這個轉化所利用的方式有類比、隱喻和假設、傾聽和深度會談等。

三、從顯性到顯性。這是一種知識擴散的過程,通常是將零碎的顯性知識進一步系統化和複雜化。比如學校教育。

四、從顯性到隱性。團體工作、干中學和工作培訓等是實現顯性知識隱性化的有效方法。

這四種運動,構成知識螺旋的運行(如下圖所示),可以不斷提升下一次知識迴旋的起點,組織的知識基礎不斷擴展,組織的能力不斷提升。

人們常常說,"靈感"常常是可遇不可求的。換言之,它是難以管理的。事實上,靈感縱然不是像水龍頭裡的水一樣招之即來,但它也是可以管理–對隱性知識資源的有意識的、程序化的調用。一些人之所以比另一些人有更多的靈感,除天資外,還與其對隱性知識的管理方法密切相關。而"頭腦風暴"也是知識管理的一種形式。

不過,從管理的角度看,相比於Blog,有意識地觸發靈感和開展頭腦風暴都有明顯的缺陷,比如偶然性大,可重複性低,參與者的可選擇範圍小因而智力搜索的範圍小,成果的傳播範圍也小,腦力震盪度低,等等。

Dylan Tweney認為,Blog就是一種"快捷易用的知識管理系統",原因就在於前面已經提到的,Blog能"發掘網絡無限鏈接能量的力量"–網絡日誌作為一個初始文本,它能將高手、最知情者摩肩接踵地捲入其中,可能將文本中看似平淡無奇的詞語變成一個個別開生面的鏈接,其意義的豐富性、衝擊力大大超出初始文本,進行接連不斷的"登堂入室"的遊戲,形成一輪又一輪的意義風暴。

當我們閱讀一個文本時–哪怕這個文本向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知識,作者在寫作時動用的大量的知識資源很多都被作者或者出於自私和狹隘或者出於粗心而隱去了,我們難以窺見作者的搜集信息、積累知識的全過程,我們也不知道不利於作者立論的種種反面意見……我們看到的,只是冰山露在水面的一角。如果我們知道這個文本的"源代碼",我們在閱讀時進入創造性思考的空間將會大大增加。

從知識管理的角度看,超文本對於文本的最大優勢,就在於它是一個允許隱性和顯性知識互動,形成知識迴旋的空間,即形成巨大的知識風暴的空間。

所以說,知識就是力量又一個新版本是:"博客(Blog/Blogger)就是力量"。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